第四手记
大学毕业之后，我开始找工作，毕竟当满脑子都是怎么样才能活下去的时候，我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别的事了。
即使颓废如我，但终归是我。高考结束的时候，我还是对自己和社会做了一个很好的分析，选择了一个未来发展不错的专业。通俗地说，找工作对我来说，并不是多费劲。
毕业之后，我进了一家中等的公司，做一个小职员。虽然说工作不难找，但是刚开始的时候工资也不是太高。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，月薪大概三千多吧。不过也不是什么大城市，去掉房租水电之类的，还有不到一千的零花钱。好在那时候我和那个杂志社仍旧继续合作，每个月又有一千的伙食费。如果是个大点的杂志社应该会更好吧。不过话又说回来，那样的也不会要我。
该是不合群的，就照样不合群。我的大学生活里只记录了林雨，不全是因为我爱她，也是因为没什么别的事情足以让我记到现在。职场里也是一样，只不过那份美好也只剩下杜若的存在了。
同事们聚餐的时候，开始我也去过一两次，但是我实在受不了各种抱怨和自来熟，慢慢也就不去了。还是那句话，有些事我做不到，也不想学。我情商并不低，只是并不想去奉承。升官发财什么的，说实话，我并不是很在意。不过既然活着，没有钱还是不行的。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否认过。
但是他们做的一些事，我还是做不到。他们工作页面下覆盖的游戏，老板面前的谄媚以及不由心的行为和话语，在我看来都是那么虚伪。他们想要爬上去，想要钱，想要权，想把上面的所有人都拉下来给自己腾出空来，丢弃尊严的负担，踩着同伴的脑袋，把敬爱的上司拉下去，拼死拼活地爬到高处！
然后呢？停止？欲望是唯一存在的永动机。他们奉行着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”的原则，上面永远有更好的位置，身旁总有更大的空间。他们费尽心思在百尺竿头建立自己的宫殿。
说真的，我看不惯那些事，但我也没有方面斥责他们。我知道什么叫职场，我只是做好自己。那个老板的笑话就是冷，养的猫就是丑，五奶也的确没成年。所以几个月之后，我离开公司的时候，心里面并没有多大的起伏。
唯一的，我害怕父母知道我这边的事。那时候，父母在家里来了个小店，卖点零食、日用商品之类的。真的说的话，我和父母说的实话挺少的。他们只需要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一切都好、工作忙、放假就回家就好。
我突然发现我对我父母的描写挺少的，姑且在这里插一段吧，反正还没到高潮。之前写了几遍也没注意。
之所以不谈他们，也算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吧。越是亲近的人，我越不知道该怎么相处。但是他们，从任何方面来说，都是称职的父母。他们没有在我小时候逼着我学什么，也没有在我做错事的时候就那么敷衍过去，在我抑郁的时候也用心尝试去理解我，包括他们的最后也都是为了我。真的，他们普通到没什么大事可以说，全部都是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。但这也是他们伟大的原因。
好，不想这么早就想起伤心事，才刚吃的早饭。言归正传。
从单位离开之后，我找了一份新的工作。除了有一个前辈之外，其他的也没多大区别。一样虚伪的同事，一样蠢的老板。
前辈在这里工作近十年，大概四十岁了，但仍旧只是一个小职员。据说他曾经升职过，不过因为得罪领导，成了一次失误的替罪羊，又降了回来，只是工资比我们高一点而已。
前辈和我还是有点相似的，在被孤立方面。怪人们就像有磁力一般，会相互吸引。我和前辈的关系也不错，经常在一起吃饭喝酒。前辈家里有一个上小学的女儿，一个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温柔的妻子。他们一家人在租的房子里住着，也是其乐融融，几乎没听前辈怎么抱怨过生活，最多说说女儿的成绩和上涨的菜价。
说实话，这是我想要而又得不到的生活。我很清楚自己只能是向往，现在更证明了这一点。
一年多，我眼看着周围同期进来的人靠着拍马屁升了职，一个个趾高气昂的。我们效绩上去了，他们的工资上去了；我们的效绩下去了，他们的脸拉下来了。而很明显，我和前辈两个对升职的兴趣不是很大的人，就让他不顺眼了。
在群体中迥然不同的家伙，要么领导，要么离开。我觉得上司想让我们离开的想法都快实体化了。不过因为我们实力在那，他也没什么借口。
我记得那是一份很难的文案，效益高，风险比效益还高，毕竟涉及我们最大的客户。几乎是理所当然的，这份文案被交给了我和前辈。
“别说我没照顾你啊，这可是块肥肉，你在公司这么多年了，能力肯定是有的。那个小的，跟着你也算沾光了。对了，明天早上就要完成啊！别辜负我对你们的期待。”
我真想理论几句，却被前辈示意冷静。
“多谢。那我们就先去忙了。”
“把门带上，出去吧。”
凌晨一点的时候，我和前辈还在加班。喝下第三杯咖啡的时候，我实在忍不住了。
“那个混蛋肯定睡得正香呢。”
“抱怨归抱怨，工作别停啊。”
“前辈就这么受着了？”
“不然呢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。日子还得过。”
“真觉得职场里尽是腐烂的味道。”
说真的，钱财和职位什么的，我不是很在意。但是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和腐烂的气息，却让我无法忍受。上学的时候我也经历了不少，不过和职场相比，之前的也都不算什么。
“你也知道，高层掌管着规则。我们再怎么样，也只是在他们制定的规则里。”
“真希望有人能修改规则。”
“别想了。我都看了十年了，就这样。”
除非我有制定规则的能力。利用规则，爬到高层，修改规则。虽然我以前也说过自己改变不了世界，不过姑且在公司里试试吧。
我瞄准的是我们的董事长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。我曾不止一次地觉得我在跟踪和调查的方面有天赋，调查林雨身边那个人渣是的，调查董事长的信息也是的。
每个人都会有一些习惯，说什么自由惯了，无拘无束什么的，那也只是自己觉得罢了。习惯性的事物，一般来说就是弱点所在。而董事长，他每个周二和周四的下午都会去同一家茶楼喝茶，并且不是包厢。我在调查之后，大概等了两星期，才等到一个好的机会，可以让我和他安心碰面的机会。
我大概只比董事长早到几分钟吧，不过已经足够了。我坐在他经常坐的地方，假装看报纸，等着他过来。人挺多的，我确定他会过来的。
“小伙子，介意我坐在这里吗？”
“当然不，请坐吧。”
这时候，我的茶已经来了。我深深地闻了一下。
“大叔，这里的毛峰我挺推荐的，可以试试。”
“你也喜欢啊？我就是冲着这里的毛峰来的！”
董事长的表情很欣喜。之前因为害怕提前遇到而没有进来观察，但是别人送礼的时候多半都是这个，我还是能猜出来的。就算猜错了，话题照样可以进行，可以到达我想要的结果。
一个多月的茶叶知识没有白学，我们聊了很久。在看到董事长聊得正起劲的时候，我找借口离开了。
之后的一次，我故意晚一点到，假装又是偶遇。同样，在话题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，我再次离开了。
我不止一次说过，我的情商并不低。
反复几次之后，我们成了很好的聊天的对象。除了茶叶，我们还会聊很多，大多都是之前我在他的垃圾桶里找到的情报。但是唯有工作，我几乎不谈。除了一些能够显示我有能力的情报以外，别的一概不说。过早地暴露没有任何好处。
这项工程的第一步用了我三个多月。而第二步，是离开。我刻意不去茶楼半个月，也让他无法联系到我。半个月之后，我和董事长在公司的门口来了一次“偶遇”。
我故意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，好让他能够看到我。果然，我听到他在喊我的名字。我回头看了一眼之后，转身就要走，却被他一把拉住。
“小伙子，怎么回事啊？半个多月没见，一见我就要跑。”
“董事长，咱们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吗？”
我露出不安的表情。我要不会演戏的话，那可完了。
我跟着董事长去了他的办公室。
“坐在那里，说吧。”
“真对不起。半个多月之前，我才发现您是我的董事长。”
“那有什么啊。”
“不不不，我一个小职员，您是董事长。要是别人看见了，会以为我在巴结您的。”
“让他们说！我知道你不是就行。”
“不行，我职位太低了，别人怎么都会这么认为的。”
“那好办，我给你升职不就行了。”
“那我可就真成了巴结您了。无缘无故地升了职，别人真的会在背后骂我的。”
“那这样，我让下面的人给你个好活，你办成了，不就行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别可是了，就这样。”
至此，受害人完全落入圈套。这大概就是我当时脑子里的话吧。不过说真的，我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，总觉得挺恶心的，有种女员工潜规则上位的既视感。还有杜若，别再笑了！
最厉害的骗术，是能够让受害人求着被骗的。说真的，我这算是仁慈的了。那些欺骗感情的，甚至会用毁了一个人的方式达到目的，而目的就是自我享受。那才是真的让我恶心的事。
之后嘛，升职加薪一条路。我和董事长的关系不能就这么断了，还得继续陪他。除了平时的聊天喝茶之外，也陪他一起去应酬。这叫重视。
一场接一场的酒局，让我不断地突破自己的极限，生命极限。解酒药成了我钱包里常备的东西，酒量虽在上升，但是喝吐的情况并不少。有时候回到家，吐在卫生间，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虚弱得眼睛都快睁不开。第一次拉到赞助的时候，我记得是被马路上的人送去医院的。
同时，董事长的心思也得琢磨。他走一步，我要想两步三步。什么好去处、高尔夫，事事都得顺着他的心。不仅如此下面的那些职员也是不让人省心，几个小工作、加个班就抱怨连天。他们以为我不知道，但我都能知道。好在还有一些懂事的，知道我缺什么，想要什么了，也就来帮帮忙，说几句我爱听的。你说这样的人，有好差事，我干嘛不给他们？
两年多吧，我升到了副总。又过了一年，我终于做到总经理的位置。虽然浑身上下都是毛病，但是有钱治了，也就不担心了。升职的那天，我提着两瓶茅台，到了前辈家。
“前辈，我现在这个职位，可以帮你升职了。”
我是一脸高兴，前辈却皱着眉头打量我。
“你回去吧，别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现在说了你也听不进去。回去好好想想你自己吧。”
于是，我莫名其妙地离开了前辈的家。正好又接到了董事长的电话，又有应酬，我也就把这件事忘了。后来我想明白的时候，什么都晚了。
我继续着之前的生活，一周可能就有一场应酬甚至两三场，要么是上级的，要么是下级的。原先刁难我和前辈的那个上司，如今也来巴结我了。房子有了，车子也有了。不过说实话，那辆车我还没开过多少次，基本都是代驾和司机。回到家，我就直挺挺地趴在床上。桌子上、椅子上、衣服里都是一张张红色的钞票。变坏的身体，虽然说一直想着怎么治，但是我也没什么时间去医院。反正有钱，也不在乎。再过几年，我不用看别人脸色的时候，再好好享受吧。
那样的日子又过了大概一年多吧，我在终于稳定了自己的位置。存款里的七位数都是我这些年那命换来的，也用的心安理得。我也曾接父母过来住过一个多月，想让他们享享福。但是加在一起，我和他们见面的日子还没有一个星期。他们觉得在这里也不知道干什么，找个借口又回去了。他们不愿意放弃小超市，享清福，把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，投到他们的小超市里，扩大了规模。实际上也并不是多大吧，不过生活也更加富裕点了。临走的时候，他们嘱咐我关心自己，早点结婚之类的，毕竟我也二十八了，快三十了。
相亲了几次之后，我和一个律师确定了关系，两年之后结了婚。在这里，我并不想提起妻子的名字，姑且称呼为妻子。
有了妻子之后，我也慢慢推掉了一些不太想去的应酬，但每个月也还都有。妻子是个极好的人，温柔善良，口才上和善于诡辩的我有得一拼。谈恋爱的时候，我也去看过她工作的样子，思维缜密，显得十分帅气。
结婚四年之后，妻子怀孕了，辞了职，打算做全职太太。妻子的父母早年去世了，因此那段时间我父母从老家搬过来照顾妻子。那只前，我父母依旧是在老家不愿意来。我记得我爸是这么说的。
“我和你妈都是农村人，粗人，也脏，到那里怕你们小两口因为我们吵架。”
我一再说妻子不是那种人，但他们执意要留在老家，只说有空来看看就好。估计我妈是婆媳剧看多了，也怕处理不好婆媳关系。这老两口，想得真多。真想这老两口。
实话说啊，那段时间，我以为自己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。不过这种事还是想想就好，别太抱有希望。
十月怀胎，妻子去了医院。我和父母在医院等待的时候，医生传来了噩耗，难产。我想要保大人，但是妻子执意要保孩子。她说只想在临走前看一眼，听听女儿的声音。女儿出生之后，剪了脐带，便立刻抱到妻子的面前。我想妻子应该是看到了，因为她走的时候嘴角上扬。那一抹微笑，不知是女儿送的，还是她留给女儿的。也许都是吧。
我对妻子还是有愧疚的，毕竟我最爱的女生并不是她。但是，也许这就是命吧。从各方面来说，妻子都是一个好妻子，她撑得起一段婚姻。那几年，如果没有妻子，我不知道会堕落到什么地步。感激、愧疚、伤心，除此之外，我又能说什么呢？
妻子曾经给了我一个家，一个我梦寐以求的温暖的地方。我曾经在妻子怀孕的时候和她一起构想着未来的家。妻子全心照顾家，整天打扫、洗衣服、做饭，偶尔因为我在外面喝多了和我吵一架，然后我们又很快和好。有了女儿之后，我们就一起看她长大，看她在房间里学习走路，看她学会说话，看她上学不听话。女儿早恋，妻子就在家牵制住女儿，我去把那个男生揍一顿。我们看着女儿飞走不回家，一起考验求婚的傻小子。老了之后，我们就……原谅我实在没办法再回忆这一段了，眼睛暂时有点看不清。好在杜若还在我身边。
那之后，我似乎在逃避着。我把女儿交给父母，又开始让应酬增加。每一次，我都拼命地喝，醉了就睡，省得胡思乱想。
然而，我的悲惨仍然在继续。我父母，也去世了。
火灾，就这么带走了他们。失火原因也没人能说清，因为唯一的幸存者是我的女儿。我父母应该是在知道逃不出去时候，就立刻用湿被子裹住了她。但他们老了，被衣柜砸中，走了。
接到消息的时候，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，宿醉立刻就清醒了。在办丧事的时候，我磕头磕到别人拉住直流血的我，但那也无济于事。都无济于事。
他们一生善良，虽然做生意的时候偶尔也会坑别人，但没有人对他们有什么讨厌的情绪。我妈挺唠叨的，而且不讲理，和她争论什么，我竟然从来没捞到过好处。我爸脾气容易冲，一旦喝多了酒就和我长篇大论。他们不是什么伟人，但他们是父母。这是他们的伟大之处。
那之后，我辞了工作，卖了房子，在比较远的地方买了一个店面，也做点买卖，好照顾女儿。女儿才几个月大，照顾起来真的特别麻烦，麻烦到有时候真想撒手不管了。但是看看她，只能用双手捂住脸，深吸一口气，还得继续。毕竟他是我唯一的牵挂了。
总觉得我的人生就像立了flag一样。
女儿两岁多的时候，我带她去一家服装店买衣服。店门口就是马路，但是生意似乎没那么红火。
选好了衣服，我开始和老板讲价。讲了一分多钟，总算是便宜了二十。就这二十！
一回头的时候，我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。我看到门口一群人围着什么看，我一边希望自己想错了，一边扒开人群进到里面……
前一本就是在这里写不下去的。货车的痕迹。可是我这时候还能做什么呢？明知道没有任何希望，我仍然想去让自己相信，眼前还有一丝希望。
虽然报了警，也调出了监控，可偏偏车牌号被我女儿挡住了。即使是这样，女儿还是不希望我去寻仇吗？我向警察一遍又一遍地请求再放一次监控，直到他们也受不了了。
“这位同志，我能理解……”
“看这里！”
旁边一家店的镜子里，捕捉到了那串数字。
“同志眼力挺好啊。”
“别说那么多，快去抓人。”
查到车牌并且找到地方的时候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。那辆货车属于一家运输公司，司机姓杨。我们说明来意之后，老板给了我们意外的答案。
“老杨早上回来之后，又出去了一趟。之后他再回来的时候就辞职了，也没说原因，一中午收拾完宿舍就带着老婆孩子走了。”
这家伙看样子是明知道撞了我女儿。他必须要负责！警察同志安抚了我一下，让我回去等通知。
我回到家，女儿的东西都还放在原来的地方。我把她的玩具收拾起来，把她的衣服放进洗衣机。按下开关之前，我又把衣服捞了出来，手洗了几遍。我做了饭，一个人在房间里吃着。房里只有我吃饭的声音和电器运作的声音。
太静了。这个房间里乱了两年，不太适应了。我决定出去走走。我穿上了大衣，把帽子戴上，又把很久以前买的、一直放在柜子里的两支甩棍放在口袋里，出了门。
火车站他是不会去的，他没傻到那个地步。他带着家人，也不能走太远。至少还没有出这个市。快想啊，他到底会在哪里啊？
老子可是个疯子啊！
走了七八个天桥，我才找到了他们。如果不是有照片的话，我还真以为那就是一家流浪汉。
“姓杨的。”
我走到他们面前，用不大但是很清晰的声音说着，而他的反应很大。
“你是谁？”
“今天早上，你是不是撞了一个小女孩？”
他听到这句话，“扑通”一下跪在地上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，我真不是。我，我太困了。回到公司的时候，我看到车上面有点血，我才一路回去找。我真不是故意的。”
我尽力克制自己，但还是没成功。
“她是我女儿！”
我掏出一个甩棍，尽力向他打去。他本能地抬起手去挡，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臂骨折了。然后，我一脚踹在他的胸口上。
“为什么不去自首？”
“我，我还有家人啊，她们得活着啊。”
我看着他，但是并没有听进去他说的什么，我只是很想平静下来，通过发泄的方式。
一转头的时候，我看到他老婆怀里死死抱着的孩子。我走到他老婆的面前，用甩棍打在她的手肘上，一把抢过他们的孩子。
“一命换一命！”
我抱着孩子向天桥的边缘走去，他们两个在我身后拖住我的腿。我花了一分多钟走完这两米的路程，耳朵边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大。
我到了天桥边缘，只要一松手，孩子就会落到马路上。路上车来车往，喇叭声应该很嘈杂，身后两个人的哭喊声应该也很大，但我却几乎听不到。
我只是这样用双手托着那个不停哭泣的几个月大的孩子。
我犹豫了很久，至少在我脑子里是很久，然后深呼吸了一下，转过身，把孩子还给了她们。他老婆一接过孩子，看了一眼我，立刻抱紧了孩子。
我用一个甩棍当做支撑，捆在杨师傅的手臂上，防止骨折造成更大的影响。
“去自首吧。”
“可是他们怎么活？”
“只要你去自首，她们不用你担心。你必须要为此负责。”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，转身便要回去。
我听到他在我背后跪下，一个劲地磕头。我没有回头看，只是戴回帽子，双手插在口袋里，一步步往回走。
即使别人再怎么伤害我，我还是做不到去伤害别人。
回到家，已经是凌晨了。我点了一根蜡烛在桌子上看着跳动的火焰，开始冥想。
我想起了齐兰，想起了赵小仙，想起了林雨。她们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人。前二十年，她们都在我的人生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，而如今，一个联系的都没有了。和齐兰还有赵小仙摊牌的时候，我说过希望有人能够陪我，直到最后。我不过也只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家伙。齐兰长时间不和我联系，我却只是那么等着。一部分是因为我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去谈话，但绝对有一部分，是希望我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。
上了高中之后，她有了新的朋友，而我却单纯地以为，我还是那个重要的。赵小仙，她也有着自己的生活。我喜欢她，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必须让她喜欢我的理由。不喜欢就是不喜欢，付出再多，牺牲再多，也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，我以为这样她能够被感动，但那只不过是二次元骗人的把戏，而我呢？当她做出自己的选择的时候，我却是不断地埋怨她，曾经还试图将我内心所遭遇的一切都怪罪在她的头上。我也不过是个恶人罢了。还有林雨，我都做了些什么！她给了我那么多次机会，我却装作不知道。我不过是个自私的家伙，她和别人说句话我都会别扭，她过着自己的生活我便以为自己被背叛，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？
父母，妻子，女儿，那些我的亲属，我的家人，已经一个个离我而去了。我为他们做了多少？父母给了我几乎一切，妻子是我身处深渊的时候的一盏明灯，最后支撑着我的女儿也离开了。我都干了些什么？这十几年来，我都干了些什么！
我突然想起来前辈的话，“现在我说了你也听不进去”。我真希望那时候前辈能够打我一顿。当初我的目的是为了改变职场里腐败的风气，却一度沦入其中。多么可笑的事。妻子，父母，女儿他们的离开或许是天罚吧。可是这都是我的错，为什么要让我身边的人受罚？直到女儿去世我才清醒过来。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造的孽，我只能受着。
我毁了一切。我想要的，不过是个归宿。但是归宿在我身边的时候，我却亲手毁了它。我又该去哪里？我无法继续在这个社会中生活下去，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。
我从来都不适合这个社会。
“该走了。”
久违的声音出现在我的身后。杜若。
“十几年没见你了，不仗义的家伙。”
“你那个样子，我才不想出来呢。”
我站起来，面向杜若。
“欢迎回来。”
杜若脸上依旧是我熟悉的笑容。
“走吧，还有事没做呢。”
我和杜若一前一后走出了家门。关上门的时候，我看到屋里的蜡烛还有着微弱的光。
我先去解决了女儿的丧事。我没有朋友，没有亲人，也就没有请任何人。第二天，我去了父母和妻子的墓前祭拜了一下，毕竟之后可能就没机会来了。而且我也的确没再去过。
那之后，我去了公司，向董事长说明了一切。董事长听完之后，微微一笑。
“你觉得你如果没本事，我会提拔你吗？”
“也就是说……”
“我老了，但眼睛还行。”
骗子倒被将计就计了。
临走之前，董事长叫住了我。
“茶……味道怎么样？”
“还不错。”
下一站，前辈家。我同样拎了两瓶茅台去的。
“听说你家里出事了。今后有什么打算吗？”
“我打算离开这里。”
“去哪里？”
“大概清楚吧。”
“那就去吧。”
我没敢和前辈说我到底要去哪里，毕竟不是什么多好的地方。
最后，我去了监狱，探望杨师傅。
“杨师傅，我已经和上面说了，不会起诉你的。”
“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。”
“没什么了。你不是也听了我的话来自首了吗？如果你没来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对了，你的家人。我之前去找了她们，给了她们足够的钱和我那家小店，她们可以生活下去的。”
“你，你说真的吗？”
“反正我也用不上了。”
“你要走了吗？”
“这你就别多问了。”
我大概还给自己留了几十万，足够我在病院里待着。至于剩下的那些，对我来说又用不上了。
本来我也就不适合这个社会嘛。
走出监狱，我看向外面的阳光。
“要和林雨联系一下吗？”
杜若突然这么说了一句。
“不了，联系方式都没有。”
“对你来说，那又不算什么难事。”
我看着一脸坏笑的杜若，自己脸上也露出来了笑容。
“不了，她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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